不善吟唱的我却对一曲《父老乡亲》情有独钟，那洋溢着乡情的一字一句，一腔一调，使人如饮佳酿，有一种微醉的感觉。

我常常思念那遥远的小山村：黄土坡上有飘香的金黄麦垅，沟里有泠泠山泉，青翠的梢林里百鸟啾啼，还有那漫山脆响的羊鞭和牧羊人悠扬的山歌。夜色降临，炊烟缭绕，雾气蒙蒙，点点昏黄灯亮，多像天上一颗颗幽深而又神秘星星。年元月我坐60多里客车、20多里三轮卡踏进了遥远的棠溪乡，那年我22岁，那是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乡机关干部的热情马上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乡政府25个干部，年轻人居多，我年纪最小，大家象对待小弟弟一样呵护照应我。碰到的一些山民总是这样开场白："年纪轻轻，到山沟里受屈了。"还有的说："山里条件差，工作辛苦，出去都是当大官呢！"

我在棠溪乡写的第一篇新闻报道，是反映乡机关干部家属茶话会的简讯，"豆腐干"虽小，却让我享受到一点收获的喜悦。召开茶话会那天，我老妈也赶到了，感受到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浓浓亲情。

乡干部陈仁义，人称"老邓"。说起这个尊称的由来，大概是说话直爽、性格耿直，不怕得罪人吧。刚到乡里不久，老邓带我到棠溪村阿权家里喝酒，看到一大碗黄酒，我硬着头皮喝下了。老邓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到乡里工作，第一步要学会喝酒。酒这玩艺儿，是火的性格，水的外形，欢乐的精灵。"当时乡里食堂管蒸饭，不烧菜，我就常常到老邓屋里夹菜配。老邓对我的终身大事很热心，他看我这个"小和尚"孤苦伶仃的，老是唠叨："咋不带个山里婆娘出去啊？"问的多了，我也笑着说："桃花运没开啊！"。广播站开办《故事会》节目，我请老邓讲故事，他推不掉，也抑扬顿挫地讲了几个。老邓也是我的棋友，有空笑哈哈地摆战场。

"生活就是爬大山，生活就是趟大河，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这是我们山区乡干部爱唱的一道歌。当年金华地委郭书记到棠溪视察时发现小小棠溪乡，一个乡党委委员、两个副乡长都是大中专毕业，在棠溪乡锻炼成长的，极为赞赏。山区乡干部以特有的胆识和魄力，用踏踏实实的业绩，谱写人生旅途上一页又一页新篇章。

山高林密，上山打火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朱乡长上任不久，接到了上徐村火烧山报告，他马上带着一支由10多名机关干部组成的扑火队伍匆匆上山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力扑救，"火魔"被降服了。事后，村里人说这是邻近柏岩乡的地界。朱乡长笑着说："打火烧山不分乡界。"

在山靠山，当时，棠溪乡"父母官"发动当地农民建设香菇、蚕桑、药材等生产基地，拥有香菇亩，桑叶亩，茶叶亩，中药材亩。棠溪全乡11个村有9个村农户发展香菇生产，香菇种植数超过万段，产值达万元。为提高黄寮尖云雾茶的知名度，乡里不惜重金聘请制茶师傅，开发名茶，打开销路。先后建立了以后岗头为主的中药材基地、上徐村桃形李基地、上蒋村早园笋基地和棠溪、道门、尚黄桥、上弄口村为主的蚕桑基地。当时，县物资局、县农行联乡帮村工作组对棠溪乡倾注了很多心血，先后帮助山里人发展香菇基地、早园笋基地，建起粮站。乡里的第一辆吉普车也是县物资局联乡帮村工作组长老张拍板赠送的。

当时棠溪乡兴起了"香菇"热。记得县食用菌管理站站长老王带着一批骨干深入山区乡送技术，夙兴夜寐，奔波不止。上马村近三分之一的农户种菇，共种菇多万段，种菇年收入多万元。陈金洪夫妇，原来欠了2万多元的债，经过3年辛苦种菇，不仅还清了债，买了4间屋，还准备给儿子买辆汽车。一些村民致富后，还买了烘箱加工菇干。现在全村已有烘干机20多台。种菇使山村出现了一批万元户。道门村陈秀莲靠种香菇还清了为丈夫黄高良医治骨伤欠下的1.2万元重债。

山里人是粗犷、豪爽和淳朴的，山里也悄悄地发生变化：山村通车了，山沟沟建起了新粮站，香菇棚里传出菇农笑声，桑园里又萦绕着蚕农新的希望。当我把这些新人新事通过《永康报》、永康广播电台向大家广为传播的时候，我心里更充实了。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口福，吃野猪肉、麂肉、山兔肉是常有的事。有一夜，停电了，山村在一片摇曳的烛光中。我和阿雄、阿健忽然心血来潮，翻山越岭来到5里多远的金山头村，找到棋友宝山，摆开棋盘战不几回合，忽听屋外"乒"的一声闷响，过一会，阿宝手提一只野兔进来了，主妇忙乎了一阵子，新鲜的兔肉上桌了，那是地地道道的野味，令人馋涎欲滴，主人殷殷劝酒，有说不尽的知心话，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月夜啊。

记得第一碗番薯羹是在村长龙叔家吃的，刚见面爽朗的龙婶快言快语，说孩子气未脱，就叫13岁的女儿阿梅叫我哥哥，我也一口应下来。我和龙叔一家很合得来，有一次，我发痧了，龙叔他娘用碗为我刮痧。平时，他们总让我捎带一些蔬菜，给钱不要，我就买几包香烟塞给龙叔他爹，也是推让了好久才收下的。我还常到乡邮递员老钱家、棠溪村阿钦家和阿来家、义门村阿日家蹭饭，吃玉米饼、玉米羹。老钱家有"四朵金花"：阿玲、阿珍、阿青、阿飞。阿玲是《永康报》发行员，阿珍、阿青在县城读书，阿飞在棠溪初中读书。起初我是从县城带米到80多里的棠溪乡的机关食堂蒸饭，多有不便，有时客车只开到柏岩乡，还得扛着米袋翻越10多里的箬步岭才到棠溪。有一天我和老钱家愉快地达成换米协议：阿珍、阿青在县城读书用的米，我送到学校，我在棠溪吃的米就由老钱家供应。后来这个协议推广到阿钦家，他家儿子阿江、阿新的米也由我送了。说起来，我也是吃着棠溪人种的稻米茁壮成长的啊！

在棠溪乡，我有幸结识了阿意和阿宁，可谓"书痴三人行"。阿宁是义门村人，村团支书，卖茶叶是他的老行当。在他的泥土屋里，我意外地找到了整套的《鲁迅全集》，他说是上海买的。每到一地，他总喜欢找书、买书，他还订了一些诗刊，平时劳作之余，吟咏一些自己写的诗，朦朦胧胧之间恍然成了古时的隐士。阿意是棠溪初中一位新来的老师。我从同事阿强女儿阿燕那里得知他有好多好多书，我也是书虫，闻讯前往拜访，在初中老师办公室看到他这个数学老师在读一本散文集。因为不务正业，他没少挨领导批评，仍屡教不改，不忘初心。终于有一天，一纸调令，把他调到离初中五里远的尚黄桥小学。他来跟我告别时，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长夜难耐寂寞，他常常在下午放学后骑车赶到我的住所，自然少不了携带一些文学书籍，促膝而谈，抵足而眠，"奇文共欣赏"。阿意把每月大部分工资都花在购书上。寅吃卯粮，常常没钱买饭票。他的书屋里堆满了书。看的书多了，他就爱写散文，弥散着一股清新隽永的乡土气息。散文写得多了，就有意出文集，并请人作了序。后来，因资金不足出版之事终告流产。三人相聚，免不了发一些"书呆"，指点文字，有一日，阿意提出要离乡远游，北上求学，立志做自由撰稿人。自诩"中庸"的我劝他不可丢了教书的饭碗。后来阿意还是破釜沉舟，到北京一个高校深造去了。学成归来，驰骋报坛，自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山乡的娱乐除了打乒乓球、打篮球，还有打扑克、下象棋等等。我更喜欢下象棋，我和乡工办老陈常常赌棋，互相约定三盘两胜，输者罚讲故事。老陈是个"故事篓"。程文德调考皇帝，吕蒙正中状元等，信手拈来，输了也不要紧，我呢，一旦输了就动脑筋了。无奈有言在先，只好借来《山海经》、《故事会》，然后照书请客讲给老陈听。一来二去，我也成了个故事迷，一些山里娃娃见到我，也总是缠着我讲故事。因为下棋学会了讲故事，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喜欢和山里人拉呱。听说棠溪乡上徐村马苏央阿婆年近七旬，还不辍劳作，自食其力。她说："趁还有力气。自己种种吃吃不用愁。这样对身体也有好处。"后来我写了篇报道《不服老的马阿婆》。在采访计划生育先进村道门村支书胡宝法时，他旧事重提，说还是在六七年代，上面一号召，他就带头去结扎，接着村里就有8人跟着响应号召。听着他一番长谈，谈出了一篇《"三无村"探秘》。义门村两任书记陈大孚、陈代高回忆在黄寮山植树造林的往事，我援笔立就《黄寮山上的歌》。有一次我跟乡农技员蒋增产到尚黄桥村查看稻瘟病，回乡后写了篇《跟随农技员"出诊"》。在后岗头村，听老书记陈志明、村校老师陈培明讲述办学艰难历程，我以《献给孩子们的爱》为题写了篇报道。还有大大咧咧的马溪岩老师、憨厚的卫生院阿俊、靠货运客运致富的陈孟中、喜发羊财的陈金泉、养鸡致富的潘晓红、种植西红花的陈结合等等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四年后，我去向老乡告别，大伙听说我要调走了，都有些怅然："刚刚熟了点，就要走了吗？"临走时，一个山里老汉拉着我的手说"可不兴忘了俺山沟沟，以后常回来转转啊！"我还记得，调离棠溪乡的时候，吕书记推心置腹地赠送我三句至理名言："路不能走错，钱不能拿错，床不能睡错。"语重心长，值得一生铭记。

忘得了吗，在这一片山峦起伏的土地上，留下了我一颗心，一片情。

年12月12日，我旧地重游回到棠溪乡，走访了以前我常去蹭吃蹭喝的"关系户"，买了几斤猪肉送给他们。第二年，我和老婆带着订婚糖回到棠溪乡分糖。

有一次，在金华《公安周报》当记者的阿意和老钱家两个女儿阿珍、阿飞来到我家，带来了久违的玉米面，牵动了我的玉米饼情结。有一年，我回到棠溪乡，在棠溪小学（初中旧址）见到了老钱家两个女儿阿玲、阿青，阿玲还是老行当，阿青已在小学教书。离开棠溪多年，挥不去的是乡愁绵绵。追忆棠溪，山高路远坑深，魂牵雾绕梦萦，白术贝母芍药，元胡香草半夏，黄寮古树青藤，山麂山兔野豚，腊肉土烧薯羹，上徐上蒋上马，洞开道门义门，上弄口尚黄桥，悦耳山泉汵泠，金山头后岗头，悦目绿树蓊蓊，棠溪水十八弯，细思量百廿秤，人间正道沧桑，山乡虎跃龙腾。年7月，在棠溪乡老同事阿珍带领下，我们一行曾在棠溪乡工作过的10多人转道磐安来到后岗头村拜会老邓，时间真快。老邓那年73岁了。8年老邓在房前修筑小亭，并赋诗一首《小草之歌》，由弟陈仁智撰写，请人雕刻在大理石上。我们看了，赞叹不已。临走前，老邓送了我们很多高山西瓜。

前年7月的一天下午，我来到棠溪管理处，在棠溪工作的阿菁带着我重游故地，见到棠溪村女书记陈小红，陈小红热情地叫我带上她亲手烤的发饼。看到山村巨变，品味山村小吃。我以《棠溪颂》相赠：山高水长寄乡愁，情深意厚聚星堂，惠民政策沐春风，山乡情结梦远方，乡土小吃美滋滋，街角小品喜羊羊，推陈出新禅师殿，忆苦思甜大会堂，山青水秀新农村，龙盘虎踞好家乡，出色出彩农家乐，入诗入画桃花源，七彩古村今胜昔，养生福地梦飞扬。去年10月，永康中青班50个学员人人出钱赞助棠溪村建造了一个"连心亭"，为美丽乡村作贡献。我应望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