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密林一段缘

作者：温俊伟

从国外回来，收拾家居，整理药箱的时候，一块金红色的木头，映入了我的眼帘。随着心头一阵刺痛，几十年前在海南的深山密林里结下的一段缘，又在心海上浮现，并牵出了许多往事。

在农场当知青，最艰难的是劳动时间长，工作量大。那时的口号，现在看来相当唬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两头黑，中午不休息，晚上加一班。”（指的是开工天未亮，收工天已黑。中午参加义务劳动，晚上加一班意味着，要不政治学习，要不挑拣花生种子或做其他一些手工活。那时已经被洗脑，觉得干革命就应该这样）一天中午，最后一口饭还在嘴里磨蹭着，我又像往常那样，拿起刀上山，为集体饭堂砍木柴去了。谁知这回刼难当头，在山上摔了个嘴啃泥，胸口撞在石头上，痛得撕心裂肺。医院开的药膏，一点不顶用，三四天过去了，依然呼吸都痛，可是，请假又不好请得太多，总觉得人家会认为自己是偷懒；总觉得请假多了，就会落在时代的后面，只好忍痛带病，坚持割胶、开荒、开会。同是知青的妻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提醒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一找上次给你药的那位苗胞？啊！一言惊醒梦中人。

前一些日子，可能是水土不服吧。那时，不要说吃肉，有青菜吃都算是过节了（海岛多台风，此风一过，地上所有的菜都会被打得只剩下一个头和几根菜梗），好多时拌饭的都是带几点油星的酱油水或萝卜干。萝卜干吃多了，经常会胃痛。那一回，病又犯了，卫生员连续开了几天的中草药，她能用的招数都使出了，仍无济于事。医院留医。三天过去了，疼痛一点没减轻，常常会痛得在床上打滚。痛得太厉害了，医生只能嘱护士在足三里穴位上扎针。尽管每天上午都要以病房为单位开展政治学习，学习如何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与疾病作斗争，但疼痛却没有被我的这种精神吓退。医生们可能也没招了，正与我医院去检查治疗。那天，医生查完房离去了。同病房的一位年轻人走到我跟前，很关心地问我：“你胃痛？”我点点头。“怎么个痛法?多久了？”我简单地把发病的经过和感觉告诉了他。他蹙了蹙眉毛，说：“等一等！”然后就从他的病床下抓出一个报纸包，并把它拿到我的面前。我看那报纸已经发黄得很厉害，如果告诉我是民国时候出版的我都会相信。报纸一打开，却飘出一股香味，但里面我只看到一些枯枝枯叶混着金红色的木糠。他嘱咐我说：“马上把这些草药煮来吃吧，吃完可能就会好点！”说完他就出去了。

我犯难了！这人很热心，看面相心地善良，态度相当友好。但是，他不是医生啊！而且，还是一个病人，如果他能开药治病就不用来留医了，而且，谁知道这些药是否适合我呢？这可都是药啊，万一吃错了，病治不好，可能还会丢掉性命呢！再想想，他毕竟还很年轻，顶多比我多活几年，能懂多少医学知识？再说，现在是住院期间，吃什么药都要由主治医生决定，自己怎么可以乱吃药！我踌躇了，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于是，只好继续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呻吟。没多久，他回来了，一进门就过来看我，并连问“药吃了没有？”我回答说，太痛了，我煮不了，而且也不知到哪里煮！他马上就说，你等一等，说完急匆匆地又出去了。没多久，他拿着一个药煲进来了，快手快脚地捡起我放在柜子上的药包就往外走。十来二十分钟，他就双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走到我的床前了。

我再次犯难了！究竟要不要吃这药呢？吃吧，是拿生命做一次毫无把握的赌博！不吃吧，我又能说什么理由呢？我能够说你不是医生我不敢吃你的药吗？那多打击他的热心和善良啊！我推搪着说：太热了，等一等吧！其实，我的心在激烈地翻腾。过了一阵子，他见我还没有喝那碗药，就催我说：趁热吧，胃药最好趁热喝。我虽答应着，但还是没有拿起碗。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放心吧，这药绝对没问题。你不要看我是苗族人，但我也到广东省民族学院进修过（这时我才知道他的民族属性）。以前，我们祖祖辈辈在这深山生活，医院啊？有病了，还不是靠我们自己到山上采几把草药？我心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再看看他，英气勃勃，眼睛里充满着真诚。再说，他接受过高等教育，普通话说得挺好，也不会乱来吧，心里的戒备便减轻了很多；再想，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搏一搏吧，或者能好呢！于是拿起了碗。不过，说真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虑，我就先尝了一口，然后停下来说，还有点烫，把碗放下了。其实，我是想利用这等待的时间看看身体的反应。谁知道喝下去不到一分钟吧，就觉得胃里的气往上冲，并有一种舒服的感觉。于是我喝了第二口，吐出了几口气以后又舒服了一点，我就断定这药很可能适合我，于是便鼓起了勇气咕咚咕咚地把药汤喝个精光。只一会儿，这折磨了我近十天的胃剧痛竟然神奇地悄然离我而去了，并在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来骚扰我。我连忙起床把药煲里的药渣倒出来装在碗里，我准备向医生请教。

主治医生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四种药，他认出了三种：金不换，高良姜，钩藤，还有一种，金红色的木糠，他又闻又捏地捣鼓了一番，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事后，我把此事告诉那苗胞，他笑了笑说：不要问他们，这是我的祖传秘方，他看到了也不会懂。从此，我记住了这几种药，也记住了这位苗胞，记住了他的深恩，并深深的为当初对他的不信任而愧疚。

这次，摔得那么重，医院又束手无策，我只好踫踫运气继续找找我的“贵人”了。

到了苗寨，他十分热情地请我到家里坐下，告诉我，他姓盘，名运钦，然后递给我一小块金红色的坚硬的木头。我马上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扑面而来。正想发问，他已开口：这就是上次你吃过的药。我明白了，很可能就是那金红色的木糠！

紧接着，他嘱咐道：用刀把它削成木屑，加进白酒，在饭面上蒸热，趁热喝下。我遵嘱照办，毫无疑虑。只喝了一次，半个钟头左右，胸口的痛楚便烟消云散了！我惊奇，我佩服，我庆幸真的遇上了贵人，又逃过了一劫！真是天意弄人啊！凝望着远处的山峰，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深山老林，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这苗医，又是一个多么深不可测的医药宝库！这平民百姓中，又隐藏着多少高手啊！

从此，我与盘大哥交上了朋友。他处处关心着我，看我身体瘦弱，就送我一些极其珍贵的鹿角胶和其他补气血的药，如鸡血藤、牛大力、党参、巴戟……等。他说，虽然我们都在一个农场生活，干着同样的活，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家，而你们却举目无亲，从大城市来，不习惯这里的艰苦生活。我帮助你是应该的。我眼睛湿润了，一股暖流在我身体不断地循环着。他给我的那块香木，我一直保留着，也用它帮助过一些受伤的工友。后来又带着它回广州。不幸的是在多次搬家中，小小一块的它，不知在哪个环节弄丢了，心疼了好几个月！然而更不幸的是，已经调到政府部门工作，并在那里退休的盘先生在去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不能与他通电话聊天，拉家常，谈中药了。直到今天我还在为他的离去而落寞、心疼。我珍惜这段缘，我永远怀念这段缘！怀念那时人与人关系中的真诚无邪，怀念那些没有受过污染，药效奇高的中草药！面对几年前他从千里之外寄过来的那块金红色的中格木，我衷心祈愿这位老哥在天堂一切安好！祈愿他的家人在人间安康快乐！祈愿中草药这大宝库，能得到强力的保护和开发，让它造福于民！

（注：前面第一二张照片是盘先生在不同年代的两张照片。那块金红色的木头就是中木格）

作者简介：温俊伟，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海珠区作家协会文艺创作委员会委员，海珠区书法家协会会员。已由国家正规出版社出专著八本。已在多种报刊杂志及电台、电视台发表播放过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文学评论和影视评论等二百多万字及十多个广播剧和单本电视剧（都已播出）。曾任现代家长报副刊编辑，任广州唯高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及广州卓烨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总编，共主编出版了八十多种图书。文学作品及书法作品都曾获国家级、省市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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