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启年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稀里哗啦的声音就像老天爷在天上直接用高压水枪给人世间泼凉水，导致玻璃上好似正有一座瀑布在倾斜而下。

白皓有生之年真的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雨。这就是江南的梅雨，是带着青春伤痛文学气息、绵绵无期的梅雨。

花店明亮的窗户把外面的淫雨霏霏和屋内窗明几净的温馨气氛泾渭分明地划开。这店是一家咖啡店与花店的结合，里面繁花似锦，四周围都有水灵灵的鲜花和盆栽围绕，还设有简约的茶桌和欧式风格的沙发。

“久等了，这是咖啡。”此时花店的女主人终于出现了。“白侦探，请喝咖啡。”女主人端着盘子，彬彬有礼。

白皓挑眉一笑：“唉，您客气了，说说委托的案件吧。”

花店女主人放下杯盘，坐在白皓对面，神情有一点忧郁，她望着窗外水坑里被雨点击打出的阵阵涟漪，开口了。

白皓是一个闲极无聊的大学生。

为什么说他闲极无聊呢？

首先他总是神神道道，一惊一乍的。第二他“不务正业”，痴迷于钻研鬼神之说，据说他甚至翻烂了《聊斋》《子不语》和《山海经》。他还说他十几年来的梦想是成为一位驱魔的道士，誓要流浪四方除尽天下妖魔恶鬼，中二得很。

可是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并且是当代恶臭大学生。

白皓总是说：“恨这老天没让我长一双阴阳眼，也没让我投胎成为一个江湖没落道士的儿子，更没让我生在亘古之时鬼祸迭起的动荡之日！啊！生！不逢时呀！”

但是白皓没有就此轻言放弃，最近，他决定“历练自己，摸索门道”，于是从并夕夕上淘了好些道士用具和灵媒工具，又大放血花了十多块钱印了传单。

传单上用最大的字体写着：“皓总灵异事务调查侦探事务所”。

当时复印店的老板都在用白眼瞟着他。

但是吧，居然还真有人信了。

这不，面前这位戴着眼镜，一看就非常知性的花店女老板就来委托他了。

老板怎么看也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而且非常有礼貌，一身白衣让白皓看的有点发愣，怎么就找来白皓这种奇葩呢。

女老板发话了：“我叫赵化蝶，我是妖怪。”

嗯，不愧是大姐姐，一语惊人。但是白皓并没有被吓到，虽然中二，但是他对于这份“创业”的热情却是十二分的，一听委托人本人就是妖怪，他顿时来了兴趣。

“冒昧地问一句，大姐姐你是什麽妖怪，是蛇精嘛？是鬼魂吗？还是，根据名字，您是蝶仙？”

赵化蝶笑了：“哈哈哈，确实是跟名字有关，但我不是蝴蝶成的精，我是化学成的精。”

白皓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白皓已经做好了面对狐狸精，聂小倩，画皮等等等等强大妖怪的准备了，谁知踌躇满志刚走上创业之路的他遇到的第一个妖精是个理工属性的妹子，还是化学成的精。

“我的本体是一块高锰酸钾。那是一种紫黑色针状结晶，有金属光泽，具有极强的氧化性和人体毒性，容易见光分解，晶体性质吧啦吧啦吧啦…….”

白皓听的头大，大姐姐的话让他回想起了被网课支配的恐惧。他有点无奈地打断：“那个，赵小姐，您还是说些案件相关的吧。”

赵化蝶笑了笑：“开玩笑的。那么，我委托您，是想让您帮我找男票。”

白皓：“找谁？”

赵化蝶一字一顿：“我男票，男朋友。”

职业生涯第一单的内容是寻人啊。白皓忽然摆起专业的架势，一脸关心地询问：“那，赵小姐，请你仔细说说您男票的事吧。”

（内心：妖怪都要给我喂狗粮，我痛恨的化学都要给我喂狗粮！）

赵化蝶推了推眼镜，提到男票她的表情一下子就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她又望向了窗外的绵绵大雨：“我男票也是妖怪。”

白皓又插嘴：“他是不是物理成的精，然后本体就是那个能无视任何摩擦阻力质量可大可小可为零的小物块？”

赵化蝶：“不。他是个戏精。”

白皓一副黑人问号脸：“不是？咋忽然骂开他了？”

赵化蝶脸上带着平淡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没有啊，他就是个戏成的精啊。”

赵化蝶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枚面容清秀的鲜肉。

“这就是我男朋友，他叫韩戏缘。他走丢了。”

“不是，戏精是怎么回事？”白皓有点懵。

“哦，他的是戏剧成的精，本体是一套川剧变脸用的面具。怎么说呢，我有的时候也不是很懂他们文科生。他有好多人格，每一个人格都对应一副面具，但是他真正的主体人格却不是其中任何一张面具，据他所说，是一个‘戏子’，也就是所有面具背后的、一个抽象概念上的‘演员’。我开始不咋能理解，但后来一想，我不也是如此嘛——我虽然只是个高锰酸钾，但是我却象征整个化学学科。”

白皓一脸蒙圈，他从业前以为，自己熟读《聊斋》三百遍，所以见识到什么古灵精怪都不会惊讶。

可是啊，他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没想到，林子大了甚至会出现狗头鸟、猪头鸟之类匪夷所思的鸟。

白皓在室友此起彼伏鼾声中挑灯夜战，他正在仔仔细细地读着赵化蝶给他的资料。

韩戏缘在大半个月前失踪，而且什么盘缠行李都没带，不像是某段戏上头了后要表演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翻开第一本资料，是韩戏缘的日记。

里面……写着各种令白皓一头雾水的内容。

“兮何年，一人一马过关，未曾得志，马方南山。”

“一长笛，一古琴，为梦天下，醉梦前尘”

“长歌当哭，为君仗剑弑天下！”“冥冥之中注定的是我的宿命，灵魂深处的锁链是我的羁绊。”

白皓有点懵。

不过其实他这一整天都挺懵的。

失踪的前一天韩戏缘还在写日记。那一天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只是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谈笑风生又一年。”

可是说实话，这些文字真的很有文采，白皓看的一愣一愣的，心中也逐渐被感染了一个戏子心中的凄凉。

一个戏子，他一生会演绎各种或者悲凉，或者郁郁不得志，又或者皆大欢喜的剧情，但是，到头来，那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我好想明白为什么说韩戏缘的精神主体不是任何一个面具，而是面具背后的戏子了。”白皓瘫坐在椅子上，望着一片漆黑中，仅有的台灯光下，那本文艺的日记。

白皓再一次来到了花店，今天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而且还打雷，即使撑着伞，白皓也湿的很狼狈。

白皓一推门就激动地单刀直入说：“赵小姐，我大概能猜到韩先生的下落了！”

“寻找一个戏精，我们在现实世界找，当然是找不到的了。韩先生还得从戏里找！”

他进来的时候赵化蝶正用一个锥形瓶（锥形瓶？）喝茶，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停下，觉得很有道理。

昨天赵化蝶把很多资料都给了白皓。白皓在研究这些资料整整一夜后，总结出了几个要点：

一，韩戏缘有的时候会一秒入戏，而且入戏极深，深到韩戏缘甚至会忘掉自己的原本身份，并且脑补出这个角色的记忆，达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基本上必须等到他表演完毕，才能恢复。

二，韩戏缘扮演的角色可以是很各种。根据录像，他目前已经扮演过古代将军、帝王、大臣、戏子或是现代的法医、律师、警察等等。个个都是他精心策划的大戏，剧情真的可以说是扣人心弦。他的演技也很过硬，甚至有自配BGM和随便融入剧情世界的超能力。毕竟是个戏精啊。千年老戏骨啊。

三，他能够一秒入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入戏，但是这并不严重影响正常生活。在人类社会中，韩戏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美术教师。有的时候他也会因为入戏而走丢，但是一般过了一两天就自己回来了，可这回，他已经走丢了有大半个月了、

四，韩戏缘有时会进入戏剧或者电视剧中的世界，在里面自由发挥，看来前一段时间网传的“电视台闹鬼，已录好还未播出的影视剧一夜之间竟被篡改”的新闻十有八九是韩戏缘搞的。不过据说那本来是一部无聊的烂剧，结果被改成了超好看的剧，人气暴涨。

“所以，我要进到戏剧的世界里去找他。”白皓一脸严肃。

“好，怎么进？”赵化蝶关切地听着白皓的话，心被紧紧牵动着，也跟着一脸严肃。

“不知道呀，您不会吗？”

赵化蝶：“我不会呀！我最多只能让你进到化学方程式里面！”

白皓一脸颓废，一筹莫展。

赵化蝶：“白侦探，你别这么灰心，说不定还有办法。”说着坐下来和白皓一起思考着。

良久，她抬起头来，对白皓说：“对了，白侦探，老韩走的时候并没有带手机，我去拿他手机来看看，说不定他又钻进了手机里存的某一部剧里面。”

白皓觉得可行。但是当他看到手机里的视频列表后，有点犯难了。

上月闹疫情，大家都在家宅着，所以看剧也成了很多人唯一的消遣。

所以，韩戏缘的手机里，一共存了十几部剧。

每一部剧都有好几十集。这调查起来可要费时间了。

先前赵化蝶说，韩戏缘折腾出那次电视台“闹鬼”事件之后，赵化蝶狠狠的教训了他，并且勒令，以后想要进电视剧，只许先下载到手机上，只改手机里的版本。

毕竟，如果作孽，他们妖精是会遭天谴的。

“你看外面雷这么响，如果做妖精为害一方的话，那雷就会霹到我们头上的。”赵化蝶说。

白皓心里还暗自想象，雷劈高锰酸钾会怎样，会分解生成氧气吗？

赵化蝶见白皓走神，就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白侦探，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进到这个手机里，去剧里找他。”

白皓其实挺心虚，他虽然中二，但是不傻，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作法唤魔之类的道术，更别提现在要把这类穿越之术和手机这种现代科技结合了。

能自由进出屏幕的只有贞子吧！白浩心里犯着咕哝，他还以为赵化蝶一定有办法进入他男朋友的剧里面。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其实进这个手机还挺容易的。

所以，其实他也没料到，一点开下载了剧的文件夹，他就受到一种强大的吸力，掉手机里了。

“？？？这是哪？”

白皓想了想，这大概就是电视剧里的世界了吧。虽然进入戏里的方式随便狗血到出乎意料，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环顾四周，只看见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平常的街景，淡定的路人和面前的一座大楼。

天空也无比真实，行人无比真实，耳边“菠菜贱卖”的叫卖声也无比真实。这个世界无比真实。

但仔细想想，毕竟电视剧本身也是在现实世界拍摄的嘛。

当白皓还在顾虑自己可能能进来却出不去，顾虑找韩戏缘可能相当于大海捞针的时候，忽而大楼前驶来一辆豪车。

那可真的是豪车！白皓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浮夸的车。那是一辆超级豪华的豪车，金光闪闪的，拉扯来路人奇异的目光。

车停下来后，一位打扮优雅、西装革履的女强人形象立刻出现在白皓的眼前。四周又走来几位保安，驱赶走白皓和其他的围观人群。这仗势，好不隆重。，白皓寻思着这肯定就是这个剧的剧情所在，这部剧里韩戏缘一定和这个女人有关系！

又有一位管家上前，鞠躬问好：“夫人，上午好。”

车上的女子轻轻扶了扶墨镜：“好。”

管家：“夫人。”

“讲。”

“总裁在小黑屋里三天了。”

“所以他，认错了？

“他已经瘦了6斤了。”

夫人摘下墨镜，一反刚才的高冷气质：“快！快把我也关进去！”

有的时候吧，生活就像巧克力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口味的。对哦，也像是妖怪，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东西成的精。

白皓看了一晚上韩戏缘以前演过的剧，真的有被里面的激情四射或热血沸腾、纵横天下或心惊胆战的剧情震撼到。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经历一场神奇大冒险了。

直到他看到了面前上演的这一出总裁剧。

呸，不管了，先找到韩戏缘再说，不然他就要永远困在这部电视剧里了。

远处的夫人开口了：“走，去看看。”

说罢就迈开大长腿，干练地走入大楼。

白浩那个着急啊！他当然要跟进去，但是大楼的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保安，拦在门口。眼看着夫人就要消失在视线中。

白浩只好围着大楼转，想找找有没有别的入口。天无绝人之路，他看见大楼的后面，一楼有一窗户开着。他喜出望外，于是便赶紧快步上前翻进去。

这个房间大白天还拉着窗帘，里面漆黑黑的，白皓蹑手蹑脚地环顾着四周，好像没人。

但是还没走两步，白皓就发现里面的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这清秀的脸……韩戏缘！

得来全不费功夫！

韩戏缘已经饿了3天，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眼。看到白皓，还以为是入室盗窃的贼，刚要喊人，就被白皓捂住了嘴。

“韩先生！我是赵小姐雇佣的私家侦探，我来找你的！”

韩戏缘掰开白皓的手：“你是疯子吧！我不姓韩，我叫武邵龙！”

好标准的霸道总裁名字。“完了”，白皓想着，“果然入起戏来，轻易无法自拔呀。”

眼看着“武总裁”又欲喊人，白皓忽然急中生智，对他说：“停！打住！我记错你名字了！我是赵总派来救你逃出夫人的控制的！”

不得不说白皓这个家伙吧，关键时刻智商还是挺可观的，并且运气也不错。

他不知道这部剧的设定中，总裁是一个向往自由心思纯洁的人设，他继承了千亿家业，但是被家长包办婚姻，才和夫人结婚。

白皓知道韩戏缘一旦入戏，就会兢兢业业地用尽精力扮演好这个角色，以至于他都会完完全全按照人设，暂时变成这个人物，忘记自己是个演员。

所以他居然还信了白皓的鬼话，正想要询问更多细节，忽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两人心里同时一抽：“糟，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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